一见

愁容骑士

天真有邪

1

——“人不可能让另外一个人,去教他怎么活下去,怎么过日子,那是很悲哀的你知道吗?”

 

 


他躺在床上,拼命想睁大自己的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压迫感贯穿他的身体,从趾尖涌到发梢。模糊的世界里他望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远,想抬手抓住,身体仿佛凝固了,没有一丝力气;想大声呼喊,嗓子嘶哑得可怕,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他越走越远……

 

早上六点,丁程鑫睁开眼,脑海里浮现的就是昨晚这个梦。

 

又是这个梦。

 

从他们分开那年起,他总断断续续做着同一个梦。梦里马嘉祺离开,他无力地看着他离开。

 

 

从国内到国外,好像从来没有哪个偶像组合逃得过单飞的宿命。在单飞的宿命里,又好像从来没有哪些同伴逃得过感情变淡的结局。

 

丁程鑫以为他和马嘉祺可以,但是没有。宿命是什么,生来注定的命运。他在和马嘉祺分开那天起,才突然真的明白了没有什么是不会失去。所有信誓旦旦的约定,所有言之凿凿的承诺,终会在时间与距离的挟持下被冲淡、被稀释、被消亡。罗曼蒂克是人们编造的谎言,漂亮话是错误的一时冲动。

 

 

二团出道后,人气如日中天,通告不断,邀约不断,访谈不断,他们始终在忙碌,始终在飞行,始终连轴转,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从这部电视剧到那首片尾曲。

 

这样的日子是苦的,可是只有苦吗?不是的,甜更多,充实更多,满足更多,万般努力终于触碰到梦想的开心更多。那几年,所有人的心里都满满当当,粉丝的支持与欢呼声让他们觉得一切都值得,肯拼,有上进心,他们能在信息横飞不断发展的时代紧紧锁牢他们的位置。

 

那所有的评价都是好的吗?怎么可能,有支持就会有反对,有赞赏就会有批评,有热切的追捧就会有无端的谩骂。可追梦的人哪里会害怕,互相鼓励的是一对对握紧的手,团结向上的是一颗颗热忱的心。

 

那个时候,丁程鑫觉得很快乐,是他从开始就想要的那种快乐,特别简单纯粹。梦想终于开始抵达目的地,可以与队友共同奋斗,身旁有喜欢的人相伴。

 

可是可是,这样互相陪伴互相支撑的日子真的会有永远吗?

 

 

丁程鑫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犯傻。在练习生时光的某个下雨天,他半倚在马嘉祺怀里,盯着窗外的雨问身后的人:“马嘉祺,你喜欢下雨天吗?” 

 

那个人皱了皱眉头,“不喜欢。”

 

“为什么啊?你们文艺青年不是都挺喜欢的吗?下雨天不是好作诗吗?”

 

“你这是什么歪理?”那个人朝着他无奈的笑,“我不喜欢下雨天,是因为我不喜欢潮湿黏腻的感觉,头发打湿,衣服贴着皮肤,我觉得很不舒服。”

 

丁程鑫顿了顿,话题突然一转,“那你喜欢我吗?”

 

他总是这么古灵精怪,嘴里冒出跟上一句话完全不同主题的下一句话。

 

“喜欢呀。”那人还是对着他笑。

 

“会永远喜欢我吗?”

 

“你真是……”马嘉祺失笑,揉了揉他的头毛,“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这种事的。可是丁程鑫,我愿意的,如果可以,我愿意永远喜欢你。”

 

丁程鑫那会儿不太明白,喜欢就是喜欢,永远喜欢就是永远喜欢,哪里还需要“如果可以”这样的假设呢。

 

后来他才真的体会到马嘉祺话里的意思,不会的,不会有永远的。岁月无情又匆匆,到后来所有人都会明白,说永远的人只是还天真着。这个世界变数太多,就算是马嘉祺,也没办法保证永远。

 

谁都没办法保证永远。

 

就像他们组合。出道三年后,终于对外宣布单飞不解散,各自发展。结局是各奔东西,各自离散。

 

就像他们俩。单飞后,统统专注于自己擅长的领域,一个是影视,一个是音乐。两地分隔变成常事,长久的思念滋生遍地的不安,无穷无尽,变成黑夜,变成幕布,变成荒野,变成巨大的海浪,一层一层遮盖住彼此的真心。

 

争吵的爆发几乎避无可避。为琐事吵,为感情吵,为猜疑吵,为不安吵,为无可奈何的疏离吵。越是相爱,越是互相折磨,可他们俩都忘了,再好再牢固的感情也经不起这些。

 

最后一次争吵是组合单飞一年后,丁程鑫记得清楚,因为那天是圣诞节。

 

他和马嘉祺已经两个月未见了,那天他早早就收工,跑回酒店洗澡,换衣服,戴上口罩和棒球帽就往外冲。

 

马嘉祺是晚上八点的航班到,他六点半就出发了。

 

虽然天有点儿冷,可沿途街道很热闹,到处都是圣诞树圣诞老人,张灯结彩,五颜六色,弥漫着浓烈的节日气息。丁程鑫虽然被冻得有点哆嗦,可架不住心里对于即将见到心上人的高兴,他蹦蹦跳跳,就像个即将得到一大袋糖果的小朋友,期待又满足,幸福得要冒泡。他甚至跑到商场买了两个超级大的苹果,包装得漂漂亮亮,直奔机场。

 

那天他记得很清楚,七点他就到了机场,等着马嘉祺。他隔一会儿就看一下手机,从七点看到了八点,又从八点看到了九点。可是没有电话,没有短信,甚至一条微信提醒都没有。他一遍一遍地将电话拨出去,始终无人接听。欣喜变成失望,期待变成绝望,他的世界里,所有的彩色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成黑白。

 

快十点的时候,当他拨了四十几次无人接听的电话突然响起来的时候,他甚至隔了半分钟才颤着手接通。

 

马嘉祺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对不起他的曲子不小心被窃取,对不起他需要通宵写歌补上,对不起他情急之下忘了他们的约定,对不起他需要助理提醒才知道丁程鑫满世界在找他,对不起害他一个人等了那么久。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丁程鑫不需要对不起啊,他等了他那么久,至少给他一个电话,至少告诉他别再等了啊。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红着眼眶挂断了电话,毫不犹豫地把一直提在手里的袋子扔进了垃圾桶。

 


窗外烟花绚烂,蜷在床上的人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丁程鑫打开房门就看见一个人站在门口。马嘉祺带着帽子和口罩,一双眼睛充满歉意望着他。他反手就想把门关上,马嘉祺立马伸出手挡住了那扇门。

 

进门后,马嘉祺想拉他的手,被他避开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原谅我好不好?这次真的是意外!”

 

“你看,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蛋糕,你吃一个嘛!”

 

马嘉祺将包装精致的蛋糕拆开递到他嘴边,可丁程鑫狠狠抬手挥开了,蛋糕掉在地上,破碎,肮脏,让人碰都不想再碰。

 

马嘉祺顿住了。

 

两个人沉默了好久,他抬眼看向丁程鑫,“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生气?”

 

丁程鑫慢慢地把视线转向他,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要怎么样?我要这一切都不发生,我要事情按既定路线走,我要你记得我们的约定,我要昨晚八点就见到你,我要过我们的圣诞节,你明白吗?马嘉祺你明白吗!?”最后那句话,他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喊了出来。

 

“丁程鑫,你这是无理取闹!我已经跟你解释很多次了,我……”

 

“够了!你别说了,也别解释,我不想听!你滚!我不想看见你!滚!”,丁程鑫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第一次对马嘉祺说滚这个字,他用尽力气把马嘉祺往门外推。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马嘉祺突然说出一句话。

 

那一霎丁程鑫以为自己听错了。

 

分开一段时间?一段时间是多久?一周,一个月,一年,还是永远?他就是想分手吧,明明生气的人是他,马嘉祺怎么可以说分手呢。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说出分手呢。

 

他把视线转向马嘉祺,“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觉得累了,你不累吗?”马嘉祺看着他,眼里充满了疲倦,他通宵写完歌,又立马从北京飞过来,已经十几个小时没有合过眼了。

 

丁程鑫觉得那一刻自己的心就像地上那块蛋糕一样,被摔得稀巴烂,破碎不堪,拾不起,拼不拢,还痛得要死。

 

他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湿了整张脸,双手握成拳,忍不住的颤抖,仿佛过了半个世纪,他吃力地开口,“马嘉祺,你早就厌倦了吧?”

 

马嘉祺愣了好久,可是他没有回答,他转过身往外走,不知道是累,还是难受,他觉得眼前的世界有点模糊,隔着一层水雾。

 

“马嘉祺,你敢走!”丁程鑫指着他的背影。

 

马嘉祺,不要走。

 

可马嘉祺咬了咬牙,他仿佛下定决心要离开,没有回头,走出了那扇门。

 

丁程鑫终于崩溃,他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马嘉祺你混蛋!你把我的马嘉祺还给我!你还给我!”压抑不住的哭声从他的嗓子里解脱出来。他就像一只突然被攻击的幼兽,一阵盲目无措的反击过后,才察觉到自己的伤口有多痛,胸口不断传出呜咽的哀鸣。可马嘉祺已经走远。

 

丁程鑫的马嘉祺是什么样的呢?是那个在长江国际十八楼接住了快要摔倒的他的马嘉祺,是那个满眼温柔对着他露出虎牙兔牙的马嘉祺,是那个把菜里的肉挑出来给他的马嘉祺,是那个做游戏故意输给他的马嘉祺,是那个人群里径直走向他的马嘉祺,是那个任他欺负任他打闹却永远宠着他的马嘉祺。

 

可是那个马嘉祺,跑到哪里去了呢?

 

那一天是丁程鑫人生中最难受的一天,他把头抵在墙上,放声大哭,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不能想,不能想,每每想起便是噩梦,那场分手仿佛是一次单方面的冷酷厮杀,尖锐的利器将他重重击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马嘉祺走后,窗外下起了雨。丁程鑫想,你这么不喜欢下雨,那么这场雨,有没有让你的难受离我的近一点?

 


童话故事都是假的,丑小鸭长大后变不成白天鹅,小王子弄丢了他的玫瑰花,王子和公主没有永远幸福生活在一起,他和他的马嘉祺,从此失散在茫茫人海里。

 

 

天真单纯的孩子啊,你守住了你的永远吗?

 

 


2

——“我知道爱如同对空虚呐喊,而且必然被遗忘。我们的命运已注定,有一天,所有辛苦都会化为灰烬。我也知道太阳会吞没唯一的地球,但我还是爱你。”

 

 


宇宙中的星球,会因万有引力而互相吸引, 两个星球越是靠近,因引力而产生的潮汐作用力就越强。于是,当两个星球的距离小于一定数值,其中一方将会被潮汐力拉扯、碎散。而两个星球之间的最短可能距离,便称为洛希极限。

 

马嘉祺最近出了新专辑,封面是两颗星球。他的专辑名叫《星球伴侣》,讲的是宇宙和星辰,主打歌就是《洛希》。洛希就是洛希极限的那个洛希。有人觉得洛希极限是个特别美的词儿,有种“不得不远离”的浪漫与美感。也有人觉得这个理论太残酷,不能靠近,靠近就要破碎,可破碎并不是什么好结果。

 

专辑跟以往一样,一瞬售罄,同时收获一致好评。他们甚至说,这是马嘉祺近年来最好的作品。

 

但是马嘉祺现在不管这些,他已经找不回自己喜欢的人了,他必须做自己喜欢的音乐。

 

 

这些年来,他走得并不容易。

 

和丁程鑫分手后,他整整一年,没出过任何新歌。他就是觉得累,太累了,可是到晚上又睡不着,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拿起笔,没有灵感,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什么旋律都没法在脑子里出现。他陷入了瓶颈期,陷入了一种自我折磨式的颓废里。

 

世人总是刻薄的,他们的喜欢会过期,讨厌的声音也随之出现。他们说,他就只会翻唱;他们说,他写不出什么好曲子;他们说,离开了组合,他就什么都不是。

 

所有人都知道,马嘉祺一向是个温柔妥帖的人,有教养,懂礼仪,永远笑意盈盈。可极少有人能意识到,他的温柔只是保护色,是他自己披上的皮囊,是他隔绝世界的介质,他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可他骨子里,却与你再疏离不过。

 

就是这样一个冷静自持的人,失去了爱人之后,伴随着那一句句冷嘲热讽,几度陷入了崩溃。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适合走这条路,他迷茫,无措,站在一阵迷雾中,没有方向。

 

后来他的经纪人带他去看心理医生,才得知他患上了抑郁症。事态严重到什么地步,他可以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就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发呆。

 

妈妈从郑州搬过来照顾他,每天给他做饭,他自己也配合着医生乖乖吃药。想写歌写不出来,心里烦闷的时候,妈妈就会给他打开一部电影,温柔的,勇敢的,治愈人心,他会跟着落泪。有时候突然想起丁程鑫,心口会难受得一阵一阵的,止不住地想哭,这个时候妈妈就会抱着他,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

 

除了家人,公司,经纪人,他的情况没有其他人知道。后来敖子逸无意中知道了他的病情,什么也没说,就是每个月都要过来看他一次,陪他聊聊天,散散步,给他讲好笑的事情。

 

说起来,他们这群人里,唯有敖子逸活得是最恣意洒脱的。单飞后,他成立了自己的舞蹈工作室,还是跳着自己喜欢的舞蹈,不爱讲的话依旧不讲,默默关心照顾着他们这些朋友。

 

敖子逸其实是想告诉丁程鑫的,可马嘉祺坚决不肯。他知道丁程鑫会受不了的。

 

那年冬天,他一个人,跑到挪威的特罗姆瑟,看了一场他心心念念的极光。不对,是他和丁程鑫心心念念的极光。他们出道后,通告繁忙,约好的旅行总一拖再拖,他没想到,最后竟是自己一个人来了这里。

 

那天,他望着天空,奇妙的彩色光带就像放电影般出现在他眼前,像烟像雾,飘忽着,变幻着,向大地洒下一片光华,照亮整片原野。他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银河星云里,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到后来,马嘉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慢慢地,慢慢地,他就那样调整过来了。

 

不过还好,还好他走了出来。其实“还好”这词儿有点儿不太好,难道走出来了,之前的苦痛就都不作数了吗?他经历的那些折磨,难道就可以通通一笔勾销了吗?只能说辛苦了,辛苦了马嘉祺。你做得特别棒,你挣脱了那把枷锁,你逃离了那个牢笼。这都是你的本事,你是个英雄。你辛苦了。

 

后来的马嘉祺,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经受了一场洗礼的战士,他披上战甲,利剑出鞘,终于走得平坦、稳当、举步生风,终于向刻薄的世人,向那些唇枪舌剑,做出了漂亮的反击与证明。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马嘉祺踏上车,坐在了靠窗的位置。随后上来的是新来的助理小妹西西,总“小马哥”“小马哥”的叫他,这称呼总让他想起自己的练习生时光,一群小屁孩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可是现在已经很久没人叫了,别人都叫他“马老师”,“嘉祺老师”,他便忍不住打趣她,“你是不是以前的家族饭啊?”搞得西西连连摇头。

 

西西在看一部电视剧,可能是怕打扰他,带着个耳机。他瞥了一眼,竟是张熟悉得不行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他拍了拍西西的肩膀,“你在看什么?”

 

西西赶紧取下一边耳机,“啊?我在看……呃……”

 

“我知道,是丁程鑫的一部戏。”他笑着看她,“哈哈哈你别这副模样,我跟他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很久没联系而已,不像外界传的那样。”

 

西西这才放下心,“小马哥!其实我挺喜欢丁程鑫的,他演技很好,这部戏是新出来的,讲探案的,很有意思!”她竟然在他面前安利起丁程鑫了。

 

“我能看看吗?”

 

“可以,当然可以!”西西急忙把耳机递给他。

 

他盯着屏幕,他已经很久没好好看过他了。他的模样还是那么好看,明媚又清丽,那双眼睛总盈着一汪水,眉目含情,仿佛画里的人。他的演技真的又进步了,台词也更好了。

 

他想起他们之前一起拍过的一部网剧《念念》,一群重庆孩子,“念念”两个字都念不标准,硬是说成了“练练”。马嘉祺第一次听丁程鑫讲出来的时候,笑得直不起腰。丁程鑫就拍他肩膀,锁住他的脖子,下巴抵着他的头顶,还不停地在他耳边反复念叨。他抬头看他,其实他眼睛亮晶晶的,发音软软糯糯,他觉着很可爱。

 

现在的他好像不会再闹笑话了,普通话讲出来字正腔圆,标准得能去当播音主持。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了好多。他的奶团子,他的撒娇小孩,他的漂亮王子,他的可爱男朋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为了一个有实力的,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可是,他什么都没见证。

 


时光为什么这么无情呢。我们的靠近,真的是像洛希极限一般吗?就一定要破碎吗?这偌大无边际的宇宙里,我们彼此要发光,就只能远离对方吗?你告诉我吧。告诉我答案吧。

 

 

 

3

——“岁月疾驶,每一次想到你,回荡在耳边的,总归是首很慢的歌。”

 

 


丁程鑫坐在酒店的房间看剧本,听到敲门声,应了句进来,是他的经纪人,手里拿着一张满满当当的工作表。“程鑫啊,今天拍完,这部戏就杀青了,你看一下接下来几天的通告安排。”

 

“好。你放那儿吧,我等会儿看。”

 

“行,那你准备准备,吃完早餐就去剧组。”

 

丁程鑫即将杀青的这部戏是清宫戏。

 

夕阳西下,日暮渐垂,黄昏洒满了整座院子,女主角站在屋前的海棠树下,看着男主角,含泪轻轻说出了那句台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拍这一幕时,丁程鑫差点儿落下几滴不该落的泪来。

 

拍完后,他脑子里久久回荡着这句词。

 

初见。他想起他和马嘉祺的初见。

 


重庆的夏天总是热得让人受不了。17年7月份的时候,最热的重庆,最真的夏天,最好的年纪,他遇见了马嘉祺。

 

其实那天的相遇是个意外,他站在舞蹈室的凳子上,想去拯救不小心卡在窗户上的一只蝴蝶。不够高,踮起脚还是不够高,他用力伸直自己每一个手指,才刚刚碰到蝴蝶的翅膀,没想到一下子身体倾斜失了衡,眼见就要从凳子上摔下来。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他都准备闭上眼睛接受摔倒在地忍受疼痛的结局了,结果只感觉落进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孔,又瘦又白净,真好看。他埋人家怀里,还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味,像自己小时候洗的舒肤佳香皂的味道,真好闻。

 

丁程鑫不知道这种危急的时刻自己脑子里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可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你撞上去了,那就是爱情。

 

那到他这儿也是一样的,对面掉下来一个人,你接过来了,那就是爱情。要是马嘉祺知道他这个理论,恐怕又要笑他,“你这又是什么歪理。”

 

情愫总来得猝不及防。

 

后来丁程鑫从他身上跳下来的时候,只听见那个人开口,声音干净,像清泉水,像山间月,像跨越海洋而来的风。他说:“你好,你是丁程鑫吧?我叫马嘉祺,是新来的练习生。”

 

人生若只如初见,丁程鑫不禁苦笑。是啊,人生若只如初见就好了,即便他们的初见是他狼狈地摔在他怀里,可是他忘不了那个笑容,那个把他抱在怀里的人温柔地对他说,你好,你是丁程鑫吧?

 

他现在倒真希望那一摔就是永恒,他可以一直倒在他怀里,闻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蝴蝶飞出了窗口,阳光正好的午后,十八楼的天空见证了一颗星球与另一颗星球的相遇。

 

你好呀,马嘉祺。可是我再也不能第一次遇见你了。

 

 

杀青两天后,丁程鑫飞往长沙录制快本。

 

节目开场后照样是自我介绍,只是没想到节目组还放出了丁程鑫第一次上快本的视频。

 

那都是十年前了。2017年的10月,他站在这个台上还有点儿紧张,其实一群小孩儿都紧张,想着这里可是全国观众都能看见的地方呀。

 

那会儿的丁程鑫看上去笑得很开心,拿着话筒意气风发地说道:“哈喽大家好!我是……想带外甥去海边跳舞的丁程鑫。”说到我是那里还瓢了词儿。

 

他记得那会儿的马嘉祺笑得也很开心,干干净净的声音就在丁程鑫耳边:“大家好,我是又有虎牙又有兔牙的马嘉祺。”

 

少年初登大舞台,紧张又忐忑,卯足了劲儿要好好表现好好发挥。年轻有朝气是他们的底色,身旁有人伴是他们的底气。

 

还好时光够温柔,虽也暗暗吐槽那会儿的行为傻兮兮的,可现在再倒回去看,心也不禁软了几分。那是他们的少年时代。

 

节目中途有个特殊环节,工作人员提前就跟他讲好了。他得跟现场一个被抽到的粉丝打电话,接受粉丝提问。

 

他倒不怕这些,这么些年来,许多问题都是一遍又一遍地答,反反复复循环往来,早就已经烂熟于心,个个都能给出漂亮又令人满意的回答。

 

但是当粉丝问出“当明星后,你觉得你失去的最让你难过的是什么?”时,他还是愣了一下。

 

马嘉祺。这是他心里的第一想法。

 

他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如果他和他不是明星,只是普通人,平凡人,那么他还会离开他吗?

 

可他怎么能说得出来呢?

 

“是自由吧。”最后他的回答跟所有人的答案一样。

 

 

录制结束后,丁程鑫想自己一个人出门逛逛。助理要跟着,他就瞪人:“你跟着我不是更显眼吗?她们都认识你!”,硬是不肯。最后自己全副武装,避着酒店外的粉丝偷偷出门了。

 

晚上十点了,湘江边上已经没什么人,丁程鑫一个人慢悠悠走着,吹吹风,也听听江水缓缓流动的声音。

 

丁程鑫想起自己上一次来这儿就是十年前,那会儿他大晚上嚷嚷着要吃东西,马嘉祺就陪着他溜了出来。他俩跑到太平街,什么小龙虾大香肠啊,糖油粑粑臭豆腐啊……把这些长沙特色通通吃了个遍。吃饱后俩人一人端着杯西瓜汁跑江边上吹风。

 

就跟丁程鑫现在站的这个地方一样,白天的时候还清清楚楚看得到对面的毛主席雕像。

 

他记得马嘉祺打趣他:“你今天录节目是不是挺紧张啊?自我介绍怎么还忘词儿呢?”说完就哈哈大笑。

 

丁程鑫就对他拳打脚踢,当然不是真的拳打脚踢,就是手往他身上乱摸乱拍,锁喉来一下,挠腰来一下,小情侣谈起恋爱来是真的有趣。他还瞪他,瞪得眼睛大大的,而且他的唇色总是那么鲜红,马嘉祺不知道这样说恰不恰当,但他总觉得唇红齿白这个词是专门为丁程鑫量身打造的。

 

“我能亲你吗?”马嘉祺突然停了笑,对着他说道。

 

丁程鑫沉默了一下,“可是我刚刚吃了臭豆腐,还有小龙虾、嗦螺……”他掰着手指头认真数道。

 

“行了行了你快停下!”还没等丁程鑫说完,马嘉祺就赶紧阻止了他煞风景的行为。“你不是喝了一大杯西瓜汁了吗?而且咱们走了这么久,味道早没了。”

 

丁程鑫扭捏了一下,“那行吧,那我再喝一口……”他低下头真的又吸了一口西瓜汁,还没等他喝下去,马嘉祺的唇就封了下来。

 

是被柔软包裹的触感,带着西瓜的清甜味,向他的口腔铺天盖地的涌来,辗转缠绵,浓情蜜意,他们两人,在夜风荡漾的江边,第一次接吻。

 

后来丁程鑫还指着江对面和马嘉祺侃:“马嘉祺我跟你讲,咱们俩可是在毛主席雕像下面亲过嘴的人了,你要有坚贞的革命意识!你得发誓,永远都不能喜欢别人知道不?”

 

丁程鑫想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想笑,那时候多腻人呀。

 

后来他们也在很多地方接过吻,四下无人的街道,楼梯的转角,酒店的门后,练习室的窗前,却没有一次比这里更让人印象深刻。

 

日子过得繁忙,他没想到后来竟一次也没再来过这里。

 

丁程鑫叹了口气,只得唏嘘。

 

其实除去刚分手那段日子的自我折磨之外,他真的没有怪罪过马嘉祺。他坚信马嘉祺是真挚爱过自己的,就如同自己爱他那样。爱情里哪有什么谁对谁错呢,怪只怪世事难测,我们站在风中,聚散皆不由己。

 



他不怕流年似水风景变换,也不怕春去秋来斗转星移,他只是害怕某个瞬间与过往重合的记忆遭逢之时,身边的人却不是他想的人。

 

 

 

4

——“我们失去的东西也会难过地想要找回我们吗?”

 

 


丁程鑫下一个行程很重要,非常重要,可以说是年度最重要。

 

12月25日,敖子逸的生日,也就是圣诞节。

 

其实回忆一下,还是他和马嘉祺分手五周年。

 

想当年他和马嘉祺说要一起过圣诞不能去给敖子逸庆祝生日的时候,还遭到了敖子逸的强烈控诉。

 

只是没想到,那个日子的结局竟是那样不欢而散。

 

丁程鑫提前一天到达重庆的时候,敖子逸特意赶到机场去接他,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还好私人行程没什么曝光度,不然第二天娱乐新闻头条肯定就是“敖子逸现身机场接机并拥抱前队友丁程鑫,是友情还是做戏?”

 

丁程鑫这几年的生活完全被工作充斥,除了行程需要,重庆也没怎么回来过。

 

当天夜里,敖子逸带他出去吃饭。他们坐的靠窗位置,偏头就能看到重庆的夜景。

 

他记得马嘉祺最喜欢这座城市的夜景,这里还是跟从前一样,有着一种属于山城独特的无可取替的美,灯火阑珊,华灯初上,这样的美是盛大的,又是孤独的。

 

马嘉祺是真的很喜欢重庆,甚至都快超过丁程鑫这个本地人了。当年他的微博几乎一大半都被重庆的景色占据,暴雨过后的晴空、巷子里的各色小吃、凌晨的街灯、冬天的太阳、雨后的落叶,他拍了很多他眼中的重庆,发出来的未发出来的,他这个人,仿佛天生具备爱世间万物的能力。

 

但是后来他有特意回来过这里吗?丁程鑫不知道。

 

怎么此刻心里这么难受得慌呢。丁程鑫也不知道。

 

敖子逸看他出神,手伸过去在他眼前摆了摆,“老丁,你是不是太久没回来了,对这儿都感到陌生了?”

 

丁程鑫白了他一眼,“那怎么可能!我就是追忆追忆似水年华,话说你明天生日,打算怎么过啊?”

 

“都这么大人了,还能怎么过?吃饭喝酒唱歌!”

 

“行!那咱们今晚先来个热身!”丁程鑫利落地往俩人杯子里倒满酒,冲着敖子逸说了声不醉不归,自己抬头就干了。

 

敖子逸就陪着他一杯一杯地喝,两人侃天侃地的,不过他还是隐隐觉得丁程鑫今天有点儿不对劲,但这个不对劲儿吧,他仔细咂摸咂摸,又不太敢确定。

 

果然,三小时后,丁程鑫晕晕乎乎倒在了桌上。敖子逸倒是酒量好,只是脑袋有点闷,他想这叫什么事儿啊,还说明天给自己庆祝生日的人,今晚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敖子逸叫了辆车,把丁程鑫扶到后座躺下,自己坐上副驾驶,跟司机报了家里的地址。

 

到家后,他跌跌撞撞终于把丁程鑫扛到了床上,自己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什么东西可以解酒,往厨房去了。

 

丁程鑫其实并没有完全昏睡过去,他听见有人叫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庞,他跟他说:“醒醒,把这个喝了再睡!”

 

丁程鑫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想看看清楚,大概定了三秒钟后,他突然惊喜地喊了出来,“马嘉祺?马嘉祺你回来啦?”

 

然后喝酒好像有点阻断他的思考能力,他又呆了一会儿,认真思考了一下马嘉祺为什么会在这里,最后才委屈巴巴地开口,“马嘉祺,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他喝醉了酒就脸红红的,话也说得慢慢吞吞,像个被欺负了的小朋友。

 

“马嘉祺你怎么这么坏啊?”他越说越委屈,眼眶也变得红红的。

 

敖子逸听着丁程鑫这一句接一句的,终于意识到今晚的不对劲是什么原因,他忍不住扶额,有点想骂他,又觉得不忍心。

 

丁程鑫呀丁程鑫,你信誓旦旦跟我说了那么多次都过去了,其实没一次是真正过去了吧。明明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要这样互相折磨互相难受呢?搞得跟什么狗血言情剧一样。你也是,他也是。

 

 

第二天早上,宿醉的丁程鑫睡眼惺忪走出卧室,看见敖子逸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老丁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

 

丁程鑫有点疑惑,这人干嘛这么正经?

 

“生日快乐!”他跑过去对着敖子逸笑嘻嘻。

 

“谢谢哈。”敖子逸笑了笑,又有点犹豫地开口,“那个……老丁呀,本来我不想说的,但你知道你昨晚喝醉后说了什么吗?”

 

“什么?我不会说什么我喜欢你这类的吧???你可别信啊!”

 

“得了吧!你就算说了我还不信呢!不过,你知道马嘉祺现在在哪儿吗?”

 

“干嘛突然说起他?”

 

“他现在在挪威。”

 

他现在在挪威。


敖子逸说完这句话丁程鑫脑子就空了,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挪威是他和马嘉祺说好一定要一起去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的心像突然被什么揪着了一样,疼,太疼了。又好像很久以前碎裂掉的心脏的一块突然被拾回来了,还硬要塞进去原来的地方,可是这又不是什么器物,血肉都快长成,哪能这么强硬这么突然就恢复原状呢。

 

敖子逸还在说,他说马嘉祺曾经得过抑郁症,一年多才好起来;他说马嘉祺的新歌是写给他的,星球伴侣不是别人,就是丁程鑫和马嘉祺;他说马嘉祺每年都会去挪威,一个人在那里待好几天。

 

最后,敖子逸说,如果他想去找他,他可以把马嘉祺的地址给他。

 

 

丁程鑫此刻坐在飞往奥斯陆的飞机上,然后他要转机到斯瓦尔巴群岛,那是马嘉祺现在在的地方。

 

他出发前存下了马嘉祺的电话,是敖子逸告诉他的,几经辗转,他终于到达了马嘉祺下榻的酒店,也是敖子逸告诉他的。

 

当他下飞机的那一刻,双脚实实在在踩在这片土地上时,他才真的开始紧张起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找不找得到马嘉祺。

 

到达酒店后,他给马嘉祺发了条短信,告诉马嘉祺自己已经到了他的酒店门口。

 

然后他就开始等待,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他不知道马嘉祺会不会及时看见那条短信,他也不知道马嘉祺看见了短信会不会出来找他。什么都是不确定的,就像他们的爱情。

 

他那会儿心里想的是:马嘉琪,我再努力一次。马嘉祺,你也再努力一次好不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真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几乎是一瞬间,他的眼眶就湿润了。可是他不敢回头,他怕是自己听错了,他怕回过头还是空无一人。

 

“丁程鑫!”那个人又喊了一声。

 

丁程鑫止不住地颤抖,他觉得自己快要站不稳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慢慢地回头,然后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把自己包得紧紧的,可脸颊还是那么瘦,更白净了。他站在十米开外,定定地望着自己,然后嘴角抿出一个丁程鑫熟悉得不行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个笑容有些悲伤。

 

穿越半个地球的距离,穿越好几个小时的时差,穿越纵横交错的海流山川,穿越南来北往的风霜雨雪,穿越整个五年的光阴,他们终于,再次相逢。

 

丁程鑫眨了眨眼睛,他想挤掉眼睛里的泪水。

 

然后,他笑着对他说:你好呀,马嘉祺。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走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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